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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第58节(2 / 2)

作品:《千山青黛

阿耶他从前就厌药味,身体再如何不适,宁可顶着,也绝不主动服药,总要阿娘或者她去哄,才肯勉强服用。

她端起药,走到皇帝身前,双手直挺挺地举到他眼皮子底下:“你喝!”

皇帝抬头,和她对望片刻,终于,慢慢接过,喝了下去,随即,继续低头批着奏章。

絮雨接回空碗,轻轻放下。

“还有,往后不要再拿那丹丸作常药服用了。太医说,丹丸服得越多,对身体残害越重。”

皇帝没有搭话。

絮雨暂只能作罢,在殿内溜达,走了一圈,最后走到那垂落在地的重重帐幔之前,哗地一声掀开,往一旁收拢,用帐钩收起。

随着帐幔拢起,刹那间,阳光射入,满殿生光。

皇帝猝不及防,眯起双目,抬袖遮住眼,不悦地呵斥:“这是作甚?快放下!”

絮雨非但不放,继续走去,将窗一面面地推开,令殿外的风连同鸟鸣之声入室,道:“太医还说,陛下要多晒日光。陛下不出殿,便只能如此。”

皇帝面露气恼之色,顿了一顿,片刻后,大约是眼目渐渐适应光线,皱眉,背过身去,继续做起了事。

絮雨看着皇帝的背影,又走了回去,迟疑一番,道:“卫家阿姐,就不能放过她吗?”

皇帝抬目,啪地一声,将手中一本方阅毕的奏章丢到了床前的案头之上。

“你当朕不知道吗?她助李延逃脱!略施小惩罢了,已是顾念你和她的旧情!否则,你以为她还能活到现在?”

絮雨沉默了,低头立在皇帝床前一动不动。

片刻后,皇帝抬起头,冷着脸朝外叫了声赵中芳。

赵中芳走了进来,听到皇帝吩咐,令卫茵娘除去贱籍,恢复自由之身,往后去留随意,惊喜不已,看一眼絮雨,应是,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

“这下你总满意了吧?”等赵中芳走了,皇帝道。

絮雨忍着心里涌出的想像小时候那样扑上去抱住她阿耶哭的冲动,红着眼,跪地道:“嫮儿代阿姐谢过陛下大恩。”

皇帝看着跪拜道谢的絮雨,面上掠过一抹失望之色。沉默了一下,道:“昨夜裴二回去,可曾把朕的意思转给你?”

絮雨自地上爬了起来,低低应是。

“送过去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你若不愿,就回宫来。”

絮雨垂头不语。

皇帝看着她,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裴家那宅子就那么好?你这么想住在那里?”

“他是我义兄,对我一向照顾有加。再说了,我刚搬去没几日,也不想再折腾。”絮雨小声辩解。

皇帝盯她一眼,淡淡道:“你爱住就住吧。朕是管不了你的。”

絮雨不再作声,又站片刻,见皇帝不再理会自己,执笔继续拿起奏章,便道:“太医的医嘱,阿耶不能不听。为阿耶自己的身体,还有圣朝的万民所系,丹丸不能再吃了!”

“阿耶这里若是无事,我先去西殿了,为壁画收尾。”

皇帝没反应。

絮雨只好走出去,这时又听皇帝道:“裴家那个小厮,名唤青头的,心性纯直,人也乖巧,朕很是喜欢,不许为难他。你回去了,再带些糕点给他,就说是朕的赏赐。”

絮雨看皇帝一眼,他没抬头,便应是,随后来到西殿,屏退杂念,开始为壁画描边收笔。

赵中芳将方才皇帝的命令吩咐下去后,回来复命,看到絮雨已经不见了,皇帝独自站在槅窗前望着外面,背影凝定,若在思虑事情,不敢打扰,正要轻步退出,皇帝叫了他一声。

“裴家二郎,你知道吗?”老宫监听到皇帝问。

他上前,略一思忖,恭声地道:“老奴因长久在外,对裴家郎君所知不多,但听杨在恩提过几句,说他是少见的磊朗君子,贵胜英流,又蒙陛下器重,破格擢用,前途无量。入京虽时日不长,好似不少人家已是相中,有意结亲。”

皇帝静默了片刻,转头道:“召宁王入宫,朕有事商议。”

第57章

宁王此番归京,时日算不得久,然而一番遭遇,却令他叫苦不迭。曲江宴留下的糟心事一大堆,这些天他奔走忙碌,亲问冯家儿子丧事,总算这两日方空了些,又得知裴萧元好似开罪皇帝被投入秘狱,也不知是真是假,心再次悬起,几番入宫求见,都被阻挡在外。去寻袁值探问虚实,那阉人表面看去恭恭敬敬,一问却是三不知,推得干干净净,宁王拿他也是没办法。

实在是他与裴冀有过故交,如今又认定裴萧元是孙儿的师傅了,比起旁人,心里自然多了几分亲近,焦急不已,正与崔道嗣商议,是否将此事传到东都告知裴冀,忽然今早收到消息,裴家子已经回到衙署,除额头带着块不知哪里来的伤,人安然无恙。不但如此,据说,皇帝还为裴宅配齐奴仆,连宦官杨在恩也被派了过去,主修缮宅邸的事。

前一天,这裴家儿还被传得沸沸扬扬,或在受着牢狱之灾,一夜过去,恩幸加倍。

宁王还没揣摩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又获悉皇帝召见自己,赶忙更衣应召。他匆匆来到紫云宫,远远看到一名老宦官领着二宫监,立在宫门之外,似在等待自己,到了近前,等看清人,不由惊讶,竟是从前被皇帝驱出宫的宦官赵中芳。

赵中芳资历深厚,早年在变乱里不知遭遇何事残了一条腿,过后总算侥幸归来。但好景不长,不知何故,后来又被皇帝驱逐出宫,至于去处,宁王隐隐也是知晓的,没有想到,如今他竟也回了。

已有十数年未见,赵中芳看去苍老无比,但精神瞧着还好,满面笑容,慢慢地走了过来,迎接见礼。

此地不宜说话,宦官来去,也涉及皇帝隐秘,宁王怎敢多问,也不叫赵中芳下拜,上去托承住他,略略寒暄两句,得知皇帝正在等着自己,赶忙入内。一走进殿室,又是吃了一惊。

三年前西蕃战事结束过后,皇帝因旧疾难忍,渐渐不举朝会,召见臣子多在此殿,内中向来光线昏暗,白日也燃巨烛照明。然而此一刻,宁王看到往日用来遮光的重重帐幔皆是束起,明光亮堂,清风拂殿,皇帝独自靠在坐床之上,闭目似在小憩。

他心中越发惊诧,环顾四周,一时愣住,直到皇帝睁眼,缓缓翻身坐直身体,这才醒神,急忙上去拜见,发现皇帝神情也是少见得平和,甚至带着笑意,唤他坐到近前说话。

宁王压下满腹疑虑,坐到设在皇帝身畔的一张侧榻上,开口先问皇帝近日起居,说自己很是记挂,前两日请求觐见,今天便得以面圣,很是欢喜。

皇帝点头,应说,早也想单独召他叙话,只今日方得空闲。接着便问他孙儿孙女的情况。

宁王忙半起身作揖回话:“诲儿无事,近日都在家中读书。我那孙女当日虽受了些惊,好在也无大碍,休养几天,已是痊愈。多谢陛下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