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133章(2 / 2)

作品:《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

“谁说的?能做出实事来的道具那就不是奇技淫巧。”卓思衡替他宽慰道。

看卓思衡这样感兴趣,卢甘忍不住说:“这个烫样的屋顶是可以打开的……”

“真的?”卓思衡再次震惊了,他小心翼翼用双手捧开屋顶,只见里面布局同真正的工坊一样,各个分区甚至连如何安排得桌椅都做得宛如等比缩小。

他彻底折服道:“大人做事认真负责,又如此有心,我要替吏学的第一批学生们谢谢大人了。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大人,我来的目的也正是此求。敢问大人,可否能与我一道想想要怎么去找出合适各科学员所用的教习之书?”

卢甘听完沉默良久,自一旁的书堆里翻了半天,翻出两本《营造法式》和《九章算术》来道:“我学习这些大多靠自学,不怕卓大人嘲笑,都靠这些书,再去找些手艺人不耻下问,才能自己画绘解理……可我觉得拿这个书直接去给吏学生们教课,似乎不大合适。这些东西虽是瑰宝般的论述,却少了好多因时制宜学会即可上手的要诀,咱们办吏学是为务实,总不能只看表面忽略此节啊……”

“我也这样觉得。”卓思衡深以为然,“所以我之前也想,第一批吏学生总要辛苦些,我们收得人少,师傅手把手教得过来,让他们事无巨细都跟着师傅学,待到师傅也积累了教学的经验,便将带这第一批学生的要领和反省之处罗列出来,当做以后的教习书材来用,你看如何?”

卢甘虽然知道卓思衡一贯有远见卓识,却没想到他能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来,忙道:“好!是好办法!”他兴奋之后却又想起什么来,似有隐忧道,“可是……不说别的地方,我找来那些吏学的老师,平常还要兼顾自己的工作,哪有这个时间来整理?且他们是否愿意花这个心思也未可知。”

“我已经想好为愿意撰写之人提供一份银饷酬劳,同时派一名太学生去帮助这些撰写之人记录和整理他们课上的讲义与言辞。当然,如果自己愿意为吏学出力撰写教习之书的人,不必身为座师,也可以带着自己的书籍来国子监申请,若得用,银子也是少不了的。吏学不比太学,没有那样雄厚的积淀,不积跬步实在无以至千里。”卓思衡虽拿出了看似万全的想法,可这次,就连他也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便是摸着石头过河了罢……”卓思衡苦笑,“也不知深浅,但这一脚若是不迈出去,后人哪知道河流的急缓和滩涂所在,又如何修造桥梁利万世之好呢?”

卢甘被卓思衡的心胸感动,当即道:“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卓大人千万别客气,我愿为吏学做力所能及的所有事,即便我所不能,我也会竭尽全力找到有此能者为大人分忧。”

卓思衡虽然不愿意套路老实人,但卢甘的保证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吏学需要一些除了利益以外的真正的支持者,这些人大多会出自未来那些受益者,可眼下,只有赤诚如卢甘才会对他做如此保证。

虽然是为了一个美好的目的,然而卓思衡仍旧觉得有点愧对。自从上次告知卢甘户部与他的暗中往来后,他已经可以确定卢甘之缜密,绝不是浪言忘信之人,所以眼下,倒也能同他聊聊自己的下一步目标,这样卢甘其人就变成了自己的战友,那自己方才的话也不算忽悠。

拿定主意,卓思衡便暗示卢甘凑近一点,低声道:“卢大人,有一事我还未告知任何人,但你今日肺腑之言在先,我若瞒你实在显得我不义无道。可这件事,你万不能告知任何人。”

“好,我答应你。”卢甘的心眼和肺腑都笔直无弯绕,听了别人剖心置腹的言语,便也恨不得当即指天盟誓。

“卢大人之前同我说,你其实一直很喜欢工部这些机巧玩意儿,但是为了前途和更好研读工部所藏的书籍和以此为业,不得不逼着自己去读四书五经等应试之书,大人是否还记得。”

卢甘点头道:“自然记得,这确实是我的一点经历与无奈。”

“今后——我不敢保证这个时间是多久,但总归是有朝一日——像卢大人一样志在此处的后辈想要学有所用,就不必像大人一样曲线救国,而是可以直接参加正式的科举,因为未来的科举考试,将会添加吏学里的科目。虽说人们千百年心中对进士的崇尚与尊视难以更改,可如果能先让吏学几科和进士并驾齐驱,先使得实际地位与所获殊荣在同等标准,那人们的感官也会时移世易,有朝一日,定能出现我们所期待的情境。”

卓思衡一番话听得卢甘已是眼蕴热泪,他忍不住握住卓思衡的手道:“卓大人……我想替天下不出世的那些英才向你道一声谢,却也知道自己并无此资格,但我自己的感激却是足以说出口的。你所说的事哪怕我们一人有生之年不得以见,他年他月若得实现,那我也可以含笑九泉,向你三拜而稽。”

“这话说得也太言重了……”卓思衡有些不好意思得笑了笑,“也未必你我就看不见,眼下愿意来吏学的学生其实并不少,很多人受世俗眼光的制约不敢迈出这一步,等到第一批吏学生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或许事情就会按照我们的期许向前迈进一大步,之后的路便会好走很多了。”

这也是卓思衡自己的设想规划。

但终究只是设想。

不过只要计划在,他有信心一步步将计划变为现实。

一人的谈话在对未来的期许中结束。

卓思衡返回国子监,而卢甘工作结束后去赴朋友之前的邀约。

靳府因迎娶过郡主,有种和主人身份官职不匹配的富丽矜贵之感,靳嘉也是完全没有架子的半个主人,他父亲如今还在外放当中,家里便是由他暂管。看见以前工部的老友应邀前来,他直到门前迎接,一人从前在工部时便说得上话,后来互引为知己好友,即便如今不在一处常见,却也时常到彼此家中做客走动。

还未到晚食之刻,一人便在靳府花园里闲逛谈天。

“今日卓司业来找过我。”

“还是为吏学兴建的事么?靳嘉好奇道。

“是,但不单是建造之事。”卢甘说着说着说到了今天发生的事,将一人对教习书本的考虑对话告知,然而他牢记和卓思衡的约定,并未将最重要的那个秘密告诉老友。

靳嘉听完沉默一会儿道:“之前我担心他做事操之过急又手腕强硬,引发朝野震动实在是会殃及池鱼。不过这一个月来卓司业当真稳健,没看他再做之前那些出格的事,之前许多的举措也都桩桩件件朝稳上行。我之前同你说得忧虑一下子成了庸人自扰的杞人忧天了。”说完他不忘自嘲般笑笑。

“乐宁你个性温和体仁,不喜争端,遇事只想调和,不知你有没有后悔为官的时候。”卢甘直言不讳道。

“自然有了。可想想自己也算读书多年,若真的碌碌为为,那也是愧对父母的厚望与自己的期许,那些不快和愤懑忍一忍也就过去了。”靳嘉笑道。

原来天下的人都是这样,卢甘回味起卓思衡的话来,更觉其中深意仿佛可以解释所有人求取功名的动机,只是他眼下所想却不能告知挚友,只好闷在心中自己品味。

“不过说到卓司业其人,他确实比从前变了许多……”靳嘉忽然道。

“我从前只闻其名,并未见过其人。你与他是同榜,自然知道更多。他从前难道不是这般急智聪颖么?这些是他为官这些年所锻炼出来的品格?”卢甘听了实在好奇,忍不住打听起卓思衡的过往来。

靳嘉却为难得摇摇头:“我……不好说。当年第一次见他是会元的群星宴,唐家人寻衅滋事,他也是应对有度,很多时候甚至显得有一点过于宁静和淡泊了,好像所有人谈论得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自打瑾州归来,我觉得他似是有了极明确的目标,做事针对性愈发强了,且手段也带有从前未有过的刚硬之态。虽说人还是那个清允平和的君子,不过柔中的刚毅同百折不挠倒是让人印象极深。”

“我只觉得他很神秘。”

“神秘?”靳嘉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卓思衡。

卢甘点点头:“他好像有双居高临下的眼睛,看到的事物与我们是不同的。他所呈现给你的世界也有异样的光彩。然而当你想要了解他时,他却好像将真实的自己隐没在迷雾当中,只偶尔透露出他希望你看到的自己。”

靳嘉仔细回味卢甘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他想想卓思衡在官场中的生活环境,若不是这样,怕是早就已生涯尽毁,不比他爷爷和父亲好到哪里去……

通往权力的道路,总是需要一些代价的。

靳嘉忍不住这样想着。

“表哥……卢大哥也在?”

打断他们分析卓思衡其人的是虞芙,她正身着入宫时才加身的宫装,似是急着出门。

因为卢甘是常常往来靳府的人,虞芙见着也不意外,很是亲近得打了招呼。

“一会儿不是咱们要同吃饭去,你这身又要去哪?”靳嘉问道。

虞芙难掩激动,声音都轻快的几乎飞扬起来:“我要去长公主府上道喜。”

卢甘和靳嘉对视一眼,都是不明所以,于是忙道:“何喜之有?”

“《圣朝女史典》今日完书编成了!”